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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

他们说

 

【薰嗣】Onirii ’s world

非原世界,无EVA,1.5w字预警

Chapter1——The moon


“Veni Creator Spiritus,

mentes tuorum visita,

imple superna gratia,

quae tu creasti, pectora……”

 

酒渣色的云连接着海的边缘,茫茫海浪在平静中躁动,有时很难想象这样拍击出的泡沫中将诞生出黄金的美神。西北的季风顺着海水不断吹过来,中间夹杂着嬉笑的人声。远处的教堂正在晚颂,虔诚的歌声模糊又清晰地顺着耳朵盘旋进脑子。《求造物主圣神降临》光辉灿烂的无望呼唤着主的存在与施恩,每一句锻造畸形又高贵的欢欣后寻求过路人的共鸣。

 

周六没有课,碇真嗣去超市采购完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一个人住,出门前特地选了比较远的一家大型超市。这条空白、一眼望去通向不存在的路,旁边就是海滩,没有白滨海那么出名,在这里的很多都是当地人。白色的鸟在粼粼的海上飞舞,天空高渺,它们鼓动着翅膀翱翔。

 

教堂离这比较近,碇真嗣没有课的时候偶尔会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教堂前面的应该是圣母怜子像,而不是那个光秃秃的十字架,可能在某个梦中看见的吧,教堂空无一人,一两扇花窗,只有一点点光线折射进来然后变成拉长的不规则图案。总而言之光影错落却笼罩着灰蒙蒙的昏暗,四周寂静无声,他站在两排座位的中间过道,面对着远在咫尺的圣母怜子像。耶稣的面孔好像雾隔着,看不清晰,玛利亚抱着和她相当的死去的孩子仿佛活了过来,她的脸上带着宁静沉思与本质的痛苦困惑,她抬起头和他对视,对他说,他睡着了,他死了。

 

这个世界是一座有裂缝的钟,指针杂乱随意的走着自己的路,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个破损的收音机,天线是折断的,无法接收到他人的世界,拍一拍也只能发出嘎吱嘎吱或者是滋滋的不讨喜的声音。有人说如果无法感受到他人的世界,那么就必须要学会类似阿谀奉承的方式,否则将无法应付生活。

 

生活,他人的世界,谈论,生活,他人,年岁,集体,个体,关系,生活,他人……不要,就这样,就这样好了,只要在隔膜后不近不远处看着,偶尔做出回答就好了,这是一种自私的自我——不用交心,不用谈论,没有冲突,没有意外,玻璃罐真空中日日彩排上演的木偶戏。如果在孤寂中听到谁的叹息,歌唱着希望的第二灵魂,那可能是错觉,静坐里总有欺骗人的声响。

 

再穿过一个路口就到家了,在路的很里面,只有一户,似乎是什么尽头一样。今天总有些不同于过往日复一日的预感,走路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分神想,到底是什么呢?

 

是信箱。

 

门口的信箱一直都是闭合的状态,就算是垃圾邮件也不会找上一个未成年的无趣高校生,此时打开的信箱仿佛是潘多拉的魔盒,没人知道这是个开始还是插曲,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一切的源头里只躺着孤零零的一封信,其余空荡荡黑洞洞的,要把人吞没。是送错了吗,还是什么政府、银行之类的……应该都不是,信上没有邮戳,没有寄信人的名字和信息,信封上手写着“碇真嗣收”,仅此而已。

 

进门后把东西放好他决定在榻榻米的小桌上拆这封信,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玫瑰印花a4纸,上面零星缩着一行字:

你好,真嗣君(希望可以允许我这么称呼你),很高兴认识你。

 

另外除了淡淡的玫瑰香外之外什么也没有。

 

是谁把它放在信箱的呢,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莫名其妙。如果这是一个玩笑的话,那那个人可以说是无聊透顶,如果是要交朋友的话,对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来说也是非常失礼突兀的。莫名其妙,他最后下了定义,决定当做无事发生。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人活在世上总有一天也要死去,更别说这封没有痕迹如同捉弄的信了。

 

晚上没有出门,他在家里看书。在卡利古拉说到一个人的自由,总要损害别人时,他没来由想到昨天的那封无名书信。也许,反正也是没事干,可以去看看是否有别的信。这样奇怪的想法操纵着他的躯体走向门外。

 

绿色的信箱里又出现了一封信,与第一封一模一样,上面也是笔迹相同的“碇真嗣收”。他把它拆开,拿出一张折叠的风信子印花的a4纸,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认出那是什么花,只是从气味判断出的。马塞尔普鲁斯特管这叫非自愿记忆,只需要闻这一下,蜂房和大脑里都被灌满蜜糖的日子就如潮水般涌来,但那时每天同现在没什么不同,具体发生了什么?记不清了。

 

信纸上写着:

真嗣君,你想摘月亮吗?

 

如果想活的不被世界抛弃,就要先抛弃世界。比较常见的做法是先决议出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让我们能以永恒的姿态奔赴追逐,然后就可以逃离无休无止的荒诞与虚无。可我们身处于我们而言真实的世界里,如果最荒诞的无序成为目标,那一切就像匕首刺进心脏而无法活下去,人生本质的意义化为乌有。

 

但是,真嗣君,你可以捂着耳朵睡觉,我正在摘月亮。

 

莫名其妙的问题,他说的确实是这些瘸了腿的日子的所有道理,最后是什么意思?这是碇真嗣看完信后的想法,他确实被那段梦呓般的话击中了。随后他意识到这个人说的也是《卡利古拉》,这是今天在书架上随手取下的书,刹那间一种被窥视的悚然飞快的爬满全身,蔓延到整个房间——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被监视了吗?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和危机感充斥着大脑,脸涨的通红手也颤抖,他慌乱又恐惧的在整个屋子里,尤其是卧室和书房翻找。

 

一无所获。没有人,也没有监视器,倒是找到了遗落在角落的笔和折纸之类的小东西。

 

等他疲惫的回到小桌前时,桌上居然又多了一个一样的白色信封,“碇真嗣收”。

 

他四下来回环视,深吸一口气,过两秒拿起信打开。管你是什么,到底要做什么,缩头缩尾的卑鄙行径!低劣无耻的捉弄把戏!他恨恨的想。

 

“真嗣君,请别生气,我为我的唐突道歉,我并没有以不当的方式偷窥你,我只是知道而已,再次抱歉。

至于我,你很快就会遇到我了,在不远的未来,我只想提前向你问好。”

 

 说是道歉但依然自说自话,什么人嘛……况且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肚子里的蛔虫吗,不动声色的知道他的状态。什么叫提前问好,从遇到这个人开始未知的谜团就像弄散的毛线球堆积一样越扯越大,杂乱无章。

 

是谁让碇真嗣脱离了日常,开始面对他人世界的迷踪?

 

募地客厅的电话铃响了,是监护人美里小姐。最近如何呢,真嗣?电话那头带着电流有些失去本音的女士声线传递着这样的问题。

 

一切都好,美里小姐。他回答道。


 Chapter2——Morpheus


周日没有发生任何出乎意料的事,就像没有三封信,生活一直在正轨上单线行驶般。那些信件碇真嗣没有丢掉,他将它们都放进一个空的饼干盒,对于三封薄薄的信来说这个铁盒子有些不合尺寸的大了,有种怪异的不和谐。总之今天是美好的,今天神说要有光。

 

第二天出现了所有生命的依托,空气将水分为上下。没有歌颂精神和感觉的激昂,时间被上了发条,周一要上学。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他回忆着昨晚的梦,在洗漱时还能依稀记得,现在只能回想到不成段的碎片了,这个事实让人有些怅然若失的遗憾。入眼是一个白天的花园,但事实上没有时间的流逝和概念。为什么?就是这样知道。迷离又灿烂的花园里没有任何活物,保持着一种混沌未开前的宁静和美好的假面。云彩和烟雾掺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虚无缥缈的声音,像有人在说话,又像花草叶片被蹭动的窸窸窣窣。一条苍白的蛇从花园深处的浆果丛里游曳出来,眼睛像红宝石一样闪着惑人的光,他低头看见手上多了个鲜艳欲滴的红苹果,像心脏一样光滑。是有人在说话吗,“真嗣君,你……”

 

“真嗣笨蛋!大早上就这么有气无力的!”是明日香,她很用力的拍了一下碇真嗣的背,“多亏有本小姐,不然你都快‘bang’的一下撞到前面的树了,到底在想什么呢你,魂不守舍的。”她用抱怨的语气说。

 

“没什么,就是发呆而已。”

 

“笨蛋真嗣。”

 

遗忘,这是个很难将意义与象征联系在一起的词语,只有遗忘才是消失,尽管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但那需要联系到另一个词了。遗忘通常是无际无涯的永恒被丢弃,由灰烬构成,比如已经快被遗忘的,那种庸倦的声音低语着着衷肠。

 

书桌肚里的课本上放着一张照片,可能是ps过的,像只杜鹃一样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那是梦中出现过的教堂,恍惚间照片里最前方的玛利亚生动的要抬起头说话,重复梦里的举动。这一刻他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不过他要是把话说出来大家肯定会说他是个罹患妄想症的疯子,然后法官的仆从会为了治愈他强制喂他富马酸喹硫平片。个人的存在被巨大的列车轮子碾得粉碎,假如“真”的定义被否定了,那什么是真相,还有另一个碇真嗣的世界吗?

 

很多人相信所有计谋的本质都是不对等的信息,成功依赖的是时间。照片上面印着的日期是2004年4月3日,今天是2003年9月13日,恶作剧?又在玩什么把戏?他的精神又开始不受控的警惕起来,因为圣人说谨慎是一种美德,没人该因美德受到惩罚。他翻到照片背面——“请真嗣君转交给真嗣君:你好,我是渚薰。”

 

老师站在讲台上介绍道:“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

 

她身边的男生在黑板上流利写下自己的名字后面向大家,シ者分的很开,他看着碇真嗣说,你好,我是渚薰。

 

死者在说话。

 

这并不是碇真嗣的气话,他古怪异样地觉得自己成了个隐形人,同学们都像木偶戏一样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起哄说话,老师说大家安静,请渚同学选一个自己的座位后开始上课。一切都像在一个荒诞的戏台上演出,幕后是一片虚无,没人发觉这个人身上和这个生者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吗,他不能被赦免,他因为无辜的罪恶被审判驱逐过,大家都是木偶之神的牺牲品。渚薰向着碇真嗣越走越近,他的鞋底踩在石砖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从前从没发现地砖上规律的棕红的三角形图案,和阿卡德摩的柏拉图学院的相仿,崭新的理想国家正在诞生,世界随着他的一步步缓缓下沉。

 

Inevitable,上节课教过的单词出现在脑海,圣人说这是不可避免的命运。他说未成形的体质,他的眼早已看见了。所定的日子尚未度一日,他都写在他的册上了。

 

他从善如流的坐到碇真嗣旁边,就像以前做过成千上万次一样。巨大的力量使此时身陷囹圄动弹不得,他自然地打招呼:“在等我吗?”

 

不,那个、并没有这个意思。

 

一瞬间的事,老师宣布下课,需得经历的时间被人为截断却无人发觉,周围人推搡打闹着,无形又无声的现实传播着,虚假的噪音让这片空间生意盎然,中心处有一团彻底的迷雾或者屏障确确实实的罩住他们二人的脸、课桌、躯体、整个存在,不规则脉搏的扑扑声顺着血液在全身上下震响。

 

像剧本上的既定事实发展,凡人称之为宿命,类似泰鲁瓦涅举起火把,手持军刀的形象名留史册。一阵和煦的微风穿过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吹向观众的耳边,告诉他们正戏开场了,这就是这个舞台的使命。

 

接下来渚薰会说,你极力的避免与人类的暂时接触呢。

 

“你害怕与别人接触吗?”渚薰问。

 

只要不认识别人就不会被背叛,也不会彼此伤害。不过,这样并没有办法忘却寂寞,人类不可能让寂寞永远消失,因为人是孤独的。但也因为能够忘记,人类才能活下去。

 

分不清是脑中还是耳中传来的话语,只能意识到渚薰的嘴一张一合,他的意识流向他,声音与思想和谐共处,渚薰说,像玻璃一样纤细,你的心。

 

舞台的画面又重新描摹了不同的彩妆,呈现在碇真嗣眼里,新生的希望在胸膛里鸣叫,那是鸟儿用希腊语唱起的动人的歌。好感?就是喜欢啊。第一次,被人说喜欢,第无数次,渚薰说喜欢。可以吗,关于这些圣人是怎么说的,那些厚厚的褪色典籍里没有说过这种情况应该听从什么指引,这也是舞台背景的一部分,不然这就是一种严重的罪,会使人与主疏远。神是被幻想,记载,观测的,然后从人的口中被传颂,如果神没有意识的话,那就是人有意识,此刻人的意识说这是无罪的,一切都要为这种纯洁的忧郁让路。

 

“……

快乐闪电如热灼人,

你的灵魂于是点燃,

腾跃而起,大胆捷迅,

奔向那欣悦的长天。

随后泻下,半死不活,

如忧愁萎靡的水流,

顺着看不见的斜坡

一直下到我的心头。

……”

 

在渚薰家书房里的桌上,摊开着《恶之花》的最后几页,金色的阳光照亮了玻璃窗,尘埃伴随着薰念诗的声音变成光点跃动舞蹈。生机勃勃的植物出现了,日月星辰高高悬挂,紧接着水里有了最开始的生命,陆地有了动物和神一样外表的人,今天是认识渚薰的第六天,在被罗马皇帝篡改之前的记录里,神在今天安息。

 

到了晚上他也没有回去,窗外的人间里垂垂欲老的残阳黄昏彻底熄灭,他看着夜幕缓缓笼罩住房屋和很远处闪着光的灯塔,像颗坠落下来的星星,都看不清晰了,但都没有消逝的存在着。忧郁和愁闷这次没有汇聚,渚薰背对着他侧躺着,夜色里他的背影是一幅无思无想的空白油画,像一具尸体,向他展示死者世界的大门,并不是通向结束,而是另一个世界。静默中突然他翻了个身,然后他们的呼吸像白天的灵魂抱作一团样的贴近。睡吧。

 

睡去并不是死亡,午夜过后明天的曙光还会如常照耀。睡吧。

 

另一个世界真实的美梦正在等待你的降临,没有痛苦和烦闷。睡吧。


 Chapter3——Phobetor


   宇宙的齿轮又开始咬合运转,形同体内循环的血液,太空运行的天体,周日渚薰跟着碇真嗣一起回家,落后他几步,又路过波澜起伏的海水和海上盘旋的鸟鸣,最后走进空无一人的小径。此时碇真嗣在设法了解走在自己身边的人,从转过身的侧影,从组成名字的发音,从言语潜藏中的个人烙印,从正在走过的过去,未来。

 

   房屋一侧长着一棵繁茂的无花果树,仅过一天之前青涩的果子就成熟了,沉甸甸的藏在层层叠叠的叶片下面。快走到门口时,无花果树下的草丛里突然跳出一只雪白的兔子,看样子那里有个兔子洞。兔子向碇真嗣走去,过程中慢慢变成直立的走动,身上多了和他一样的短袖衬衫黑裤子的缩小版校服,兔子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绅士礼,爪子背到身后抓出一束盛开的蓝色花朵,从未见过的花,不是玫瑰的深邃,不是风信子的生机,海因里希如果在这,他会看见憧憬的整个灵魂的幸福,不过这种愿望是像乌托邦或者太阳城一样不存在于世的理想事物,如果出现了,那就不是了。

 

    怔楞之际,兔子把花递出来,碇真嗣下意识接了。然后兔子蹦蹦跳跳的钻回了兔子洞,它又相反经历了一次从站着的形态到正常兔子,他想回头看渚薰的反应,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风也静止。他又看向手中的花,却愕然发现它正在飞快的度过盛年到死亡,最后枯萎衰败的花,或者说尸骸在手中消失了,证据、痕迹,什么都没剩下。

 

    渚薰疑惑的问声传来,好像恍如隔世:“真嗣君,你怎么了?”

 

薰才是,刚刚躲到哪去了,没有看见那只兔子……碇真嗣把刚刚虚幻的如同镜子世界的事告诉了渚薰,他听了之后并没有多惊讶,只很清淡的笑了一下,沉吟说:“这样啊,他的小花招。”

 

“没关系的。”

 

如果理解不了的话,就不去理解了,反正不是多重要的事,人类无人机现在最远也只能到达太阳系边缘,整个生活都是迷宫,错综复杂,未解之谜,空气和水为什么养育万物,火为什么吞噬一切,神是如何掌管朝霞和晚霞,时间如何催人衰老,一去不回。

 

明天又是周一,有时候日子就像难以记忆的云,各种琐碎小事织成的网,晨起去上学的途中看见一只似乎是坠亡的白鸟,在一幢很高很高的无人居住的大楼旁边,屋顶是个天台,盛放着晨曦的太阳,有点刺眼,要眯着眼睛去看。才几眼的功夫生理性的泪水就涌出模糊视野,打湿眼睫,还伴随着一阵阵的耳鸣。

 

低头映入眼帘是那只匆匆瞟过的鸟,不多的潮湿血肉粘连着原本洁白的羽毛,莫名想起沼泽的触感。碇真嗣抬起手揉了一把眼睛,眼前再次清晰时看见那只鸟的血肉渐渐收拢回身体,像时间倒流,于是这只鸟变回最初的样子。心脏跳动,翅膀微颤,鸟站了起来,犹如睡醒了,然后更用力的扑动翅膀,告别般绕着他飞了一圈之后飞向更远的高天,可能是大海,可能是月亮。

 

到教室的时候渚薰已经在座位上了,他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和绫波那种透着迷茫的孤单不同,他看上去只是在观察这个无尽喧嚣的世界,不存希望和恐惧。在他坐下准备开口时,渚薰先转过了头,他的眼神让他想说的干巴巴的话在未说出口前卡在了喉咙里。一句梦呓般的话,仿佛是别人借他之口说出:“第三章的时候会有人死去。”

 

……什么意思?

 

好在并不需要费劲去理解,下一秒渚薰就做出了似是而非的解释。

 

“浪漫主义的哲学家将‘世界灵魂’看成是一个‘自我’,而这个自我在梦境般的情境下创造了世间的一切。作家和他的作品也是这样,灵感和想象力驱使他创造笔下的世界,但作家有时也会打破这种‘灵’的世界,他会出面说一些讽刺的话,让读者至少有一刹那惊醒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已,而他正在操纵这个故事。这种方式叫做‘浪漫主义的反讽’。”

 

“不用在意我刚刚说的话,只是一个人的反讽罢了。说到底,就算是作家也有可能是另一个作家笔下的人物,不清楚活着的根本目的。”

 

碇真嗣讷讷的应声。

 

“正因此,或许我就是为了和你相遇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吧。”

 

他这次没有回应,只是呆呆的对视着,然后猛地一低头。渚薰看着他脸上的泛起的红晕略带戏谑的说:“虽然我们马上就要自由了,但真嗣君是不喜欢这个话题吗?”

 

没有,没有不喜欢。

 

“那好吧,还是直接拉起下一章好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接着渚薰郑重的对他说,“真嗣,我们自由了。”

 

等、等一下,这也是你说的反讽吗——


 Chapter4——Phantasus


一面渴望的镜子将捕捉到世间的一切,尽力去填补空无一物的自身,从过往和堪称神圣的恐惧里,也许会传来自由的白色飞鸟的鸣啼。一个人是否能感觉到不再寂寞,只有在寂寞时才会想关于寂寞之类的诸事。学校、超市、路、大海、家,生活不是平面,最多是一颗玻璃珠的克莱因平面,而碇真嗣的生活像是一颗破碎后又匆匆粘合的玻璃珠,里头按照某种社会伦理的法则运行。事实上如果就此把一扇门永远关上,变成光秃秃的墙壁,那镜子般的心就会陷入永远无法逃脱的彷徨。

 

某个周末,碇真嗣从超市回家后发现家门口的信箱里多了一个不小的包裹,一半露在信箱外面,很是显眼。他取了之后走进门,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好然后桌在桌边仔细端详包裹,上面并没有署名,只写着“碇真嗣收”。

 

他摸到里面是类似本子之类的东西,找来剪刀小心拆开。里面是打印的一份讲义,只有几张纸,并不是特别厚,但能看得出用纸比较考究,十分精心的装订,封面是黑体的大字——《Onirii ’s world》。应该是个故事,这是故事的名字,onirii,很眼熟的词,在脑中奋力搜刮然后拼读几遍,终于茅塞顿开——欧涅洛伊,这是古希腊神话里三千梦神的名字,是睡神修普诺斯和美惠女神帕西提亚的孩子。

 

他翻开讲义,里面掉出一个信封,一样没有署名,只写着“碇真嗣收”。可能出于人对自己名字的敏感性,毕竟别人问你是谁,你总会第一时间说口而出自己的名字,名字就是人的全部缩影,依附了从头到尾乃至逝去后的全部人生。

 

没有信件的遮挡,他看见第一页自己的名字,诧异浮上心头。

 

“……

 

周六没有课,碇真嗣去超市采购完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一个人住,出门前特地选了比较远的一家大型超市。这条空白、一眼望去通向不存在的路,旁边就是海滩,没有白滨海那么出名,在这里的很多都是当地人。白色的鸟在粼粼的海上飞舞,天空高渺,它们鼓动着翅膀翱翔。

 

……

 

玛利亚抱着和她相当的死去的孩子仿佛活了过来,她的脸上带着宁静沉思与本质的痛苦困惑,她抬起头和他对视,对他说,他睡着了,他死了。”

 

看到这里他有些茫然,这个梦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里面写的也全是他今天的所思所想。他又拆开那封信,里面是一张照片,就是梦中的场景,昏暗明灭的光线,圣母怜子像,看不清脸的耶稣,对视的圣母玛利亚。上面的日期就是今天,2004年4月3日。照片背后写着:很高兴认识你。

 

没头没脑的怪异,他又接着刚刚的往下看。

 

“这个世界是一座有裂缝的钟,指针杂乱随意的走着自己的路,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个破损的收音机,天线是折断的,无法接收到他人的世界,拍一拍也只能发出嘎吱嘎吱或者是滋滋的不讨喜的声音。有人说如果无法感受到他人的世界,那么就必须要学会类似阿谀奉承的方式,否则将无法应付生活。

 

生活,他人的世界,谈论,生活,他人,年岁,集体,个体,关系,生活,他人……不要,就这样,就这样好了,只要在隔膜后不近不远处看着,偶尔做出回答就好了,这是一种自私的自我……

 

……

 

是谁让碇真嗣脱离了日常,开始面对他人世界的迷踪?

 

募地客厅的电话铃响了,是监护人美里小姐。最近如何呢,真嗣?电话那头带着电流有些失去本音的女士声线传递着这样的问题。

 

一切都好,美里小姐。他回答道。”

 

磕磕绊绊读到这里时,宛若要应证什么一样,客厅的电话也响了起来,陡然显现存在感的机械铃音惊得碇真嗣哆嗦了一下,他带着某种必知的想法去看来电显示,果然是美里小姐,竟然是美里小姐。美里小姐有些活泼的声音一如既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学校、生活。他说,美里小姐家里又堆了很多垃圾了吧。美里小姐反驳说她前两天和加持先生同居,现在已经是非常规律的生活了。最后她沉默一会问,最近如何呢,真嗣?

 

他在说出那个被计划好的答案时迟疑了一下,自从拿到包裹后所有反应都顺着另一个人的思想而发展,没有自由,被操控的憋闷与怒火冲撞着胸膛,笼子里的天性叫嚣着挣破无形的束缚,思想尽数被写出来袒露人前,这是光天化日之下被扒光衣服的羞恼。

 

他顿了一阵,一切都好,美里小姐。他回答道。

 

美里小姐问发生什么了,他依旧回答一切都好,刚刚出神了。

 

“好吧好吧,那再见?”

 

“再见。”

 

电话被挂断,从听筒里发出“嘟嘟嘟……”的忙音,他这次是真的出神了几秒后才如梦初醒的放回电话。他走回书桌前,接着往下看。

 

“周日没有发生任何出乎意料的事,就像没有三封信,生活一直在正轨上单线行驶般。那些信件碇真嗣没有丢掉,他将它们都放进一个空的饼干盒,对于三封薄薄的信来说这个铁盒子有些不合尺寸的大了,有种怪异的不和谐。总之今天是美好的,今天神说要有光。

 

……

 

……他翻到照片背面——“请真嗣君转交给真嗣君:你好,我是渚薰。”

 

老师站在讲台上介绍道:“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

 

她身边的男生在黑板上流利写下自己的名字后面向大家,シ者分的很开,他看着碇真嗣说,你好,我是渚薰。”

 

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以看出这并不是完整的全部。“请真嗣君转交给真嗣君”是指文里的和看着文章的他吧——你好,我是渚薰。很高兴认识你。将收到的两张照片背后的字串联在一起,就得到了完整的一段话。未看完时他仿佛站在另一个世界的高空俯视这另一个自己,但同时他们共享着相同的思想与命运,直到看到转交照片,心中升腾起对文中碇真嗣的抱歉,真是抱歉,让你帮忙传达,真是抱歉,有人因为我捉弄你的生活。

 

那是一阵无法抗拒的悲哀袭来,过去所有的昼夜不息、季节变幻都失去了色彩,和照片里的教堂一样暗淡,倒映在眼底的成像是颠覆性的,花草树木的每一个叶片,蝴蝶飞鸟的翅膀,人与动物的四肢,无一例外的都被牵上了丝线,,经历真的都历经了吗,此刻是我的自由意志在思考吗。

 

白驹跳着探戈走过乐曲和时间,新闻上的女主持人报道哪里又发生了地震,政府又帮助当地人民渡过难关,音乐的和弦趋于平缓,后面开始天气预报。明天是4月5日,周一早晨多云转晴,是个好天气,不用带伞或雨衣。

 

第二天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说,上学路上的天空云层堆砌,到教室时太阳已经突破云层,慷慨炽热的将光照洒满大地,不可直视,因为神的光辉会使人失明。到的不算特别早,同学们们围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他把作业上交后听见一些,班里将转来一个转学生,几个男生猜测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女生们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们。

 

是个男生,叫渚薰,他突然开口。

 

“诶?碇你知道什么内幕吗?”“你怎么知道的,真的吗?”“什么嘛,还以为是可爱的女孩子……”

 

老师走进教室,重重敲了敲讲台的桌子,同学们一个个回到座位上,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她让站在门外的人进来,介绍道:“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走进来的男生背对着他们在黑板上流利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渚薰。

 

他和碇真嗣对视着,说,我是渚薰,很高兴认识你。

 

渚薰坐在了他旁边,他看着渚薰的脸,沐浴在晨光中,是一种难以忘怀的事物,无法用语言和画作表达出来,像曾经离去的人,曾经爱过又遗忘的。渚薰说,叫我薰就好了,他回应他说,也叫我真嗣吧。

 

Chapter5——The meteor


天空的旷野有多辽阔,就像人的灵魂有多遥远,基因的序列里镌刻着这样的指示,你要尽可能的去找到一个宁静幸福的地方以供安息,日光开始西斜,老师还在教室讲课,大家都在教室里,校园里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慢悠悠的穿行着,老师说请碇同学带新同学熟悉一下校园,走出教室后他才发现渚薰对这个地方熟稔的很,总觉得这个人洞悉任何事物都不奇怪。每一条尽头是开合的门的小路,每一个拐向不知名办公室的方向,明明是目的地器材室,却像要一起奔向荒野。

 

渚薰说:“好像在和真嗣君私奔呢。”在这个时之狭间,隐秘的阴影里,自由而勇敢的深深喘气。

 

他们去了音乐器材室,揭走落地钢琴上的暗红色绒布,露出一台木质钢琴。渚薰掀开琴盖,然后坐在琴凳上,琴槌敲打在琴弦上,音符从他指尖流水般倾泻,手指在黑白两色的钢琴键上翻飞,回响环绕在整个器材室里,他轻巧的弹完了一曲简化版的小星星变奏曲。 

 

他看着碇真嗣问:“要一起吗?”

 

“算了吧,我肯定不行的。”羞怯于会出丑的可能,表现出自己的无能,退缩又单独冒了出来,算了吧,这种发光的角色放在薰身上才合适。

 

“为了活下去,开启一样新的尝试也很重要。”渚薰站起来,让他坐在原来他坐的位置,弯下腰笼着他示范性弹奏了几个音,“很简单的,你往这,敲击键盘就好了。”他们离得很近,头发交织在一起,说话时的吐气摩挲着他的耳垂。被薰身上的气息包围了,他怔了一下。此刻心平静下来,身处于安宁的时空,他看着渚薰抬起他的手放上琴键,他看着自己的手生疏的,献丑的,缓慢的按下琴键。

 

渚薰重新坐到他的身旁,又弹了一段让他试试,自行惭秽啊,他硬着头皮边敲边想,但好像不论怎样都会被包容。曾经见过街头别人弹钢琴,现在听到了那时的回声,五光十色,云卷云舒。乐曲中由泥土和泥土的肋骨塑造的人正在历经岁月,和轻灵的旋律,旋转跳着探戈的白驹一起共舞。学会弹一首曲子要多久,学会弹钢琴要多久,模仿一个人要多久,成为自我要多久,用不着圣灵降下随心所欲的启示,理性里只有神的理型,而他的造物用自己的经验就能得出答案。经由响板传出的风雨般的乐声里长出生命,新世界在里面得以延续,深深扎根。这个世界有两个合为一体的神明,使旧神的空白象征黯然失色,不是想象也不是戏剧,只是一个仅限新世界里众生共享的梦。轮回前的一切都恢复了,那些期待的,应有的,久别重逢的,踩着音符纷至沓来。

 

自那以后很多次他们都偷溜出去,他自己一个人在家时也会坐着幻想眼前就是器材室的钢琴然后开始练习,手指触着空气飞舞。“感情真好啊。”同学在他们又一次凑到一起时评价道,像是某种矢志不渝的颂扬。

 

湛蓝的天空太阳金黄,白昼的尽头星月亘古不变。在其中提醒似的,邀请渚薰看完星星分别后,碇真嗣再一次收到了包裹。

 

他这次没有任何惊讶,熟门熟路的拆开快递,打开讲义和里面夹着的信封,信封里还是一张照片,是今夜浩瀚无垠的星空,背后写着,和真嗣君一起看星星很开心,也许,我就是为了和你相遇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吧。他又开始阅读讲义,这次的很薄,就两张纸,接着上次没有完整给他的。

 

“……

 

Inevitable,上节课教过的单词出现在脑海,圣人说这是不可避免的命运。他说未成形的体质,他的眼早已看见了。所定的日子尚未度一日,他都写在他的册上了。

 

他从善如流的坐到碇真嗣旁边,就像以前做过成千上万次一样。巨大的力量使此时身陷囹圄动弹不得,他自然地打招呼:“在等我吗?”

 

……

 

……好感?就是喜欢啊。第一次,被人说喜欢,第无数次,渚薰说喜欢。可以吗,关于这些圣人是怎么说的,那些厚厚的褪色典籍里没有说过这种情况应该听从什么指引,这也是舞台背景的一部分,不然这就是一种严重的罪,会使人与主疏远。神是被幻想,记载,观测的,然后从人的口中被传颂,如果神没有意识的话,那就是人有意识,此刻人的意识说这是无罪的,一切都要为这种纯洁的忧郁让路。

 

……

 

……睡吧。”

 

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薰的面容在回忆里闪回,每个形象之一都在说着我很喜欢你,送来安宁的幸福和勇气,在这份深邃隐秘的乐趣中一切都可以化为乌有,哪怕生命短暂这些也是向无限漫长所延展的,真正重要的真理都是属于个人的,此时属于碇真嗣的梦成为现实的真理,他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出门前他看见信箱里又有一个包裹,他打算回家再看,既然都是已经发生的事,那早点晚点知晓都是一样的,并不会对既存现实发生任何改变。上完课的傍晚,渚薰向他提出一起看黄昏的邀请,地点在他上学路上的那幢高楼的天台,薰说知道有个小门可以溜上去。天色蕴含不可逆转又千百度轮回的时间,今天的是也不是过去、未来的罗纳河和莱芒湖,黄昏的反义词是拂晓,人应该对自然的伟力充满崇敬。

 

落日余晖将人身周镀上了光晕,地面偶尔经过的行人变得像蚂蚁般的小小一点。渚薰在光中开口说话。

“真嗣君,你获得幸福了吗。”

 

“如果是这一刻的话,是的,我是幸福的。”

 

“真好啊。”他感叹道。“真嗣君已经发现了吧,那些信件包裹和里面的故事情节,其实那些不是我送的哦。”

 

“嗯,虽然开始有猜想过是薰君,但后来发现薰更像是和我一样被推着做出动作的人。”

 

“虽然这么说也对,但其实里面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哦,包括遇见真嗣君,喜欢真嗣君什么的。”

 

 

“……薰君!”

 

“真嗣君脸红的样子很可爱,”渚薰笑着说,“真想送你一束花,如果可以的话。对了,这也是我自己的想法。”然后他又正色道:“‘实践的设准’的意义是为了人类道德必须假定为真,也就是为了维护道德的缘故,我们必须假定人有不朽的灵魂,神确实存在以及人有自由意志。”

 

“这些都是思想的产物,在此之前,没人知道是否处于一场梦中或者是否有个傀儡戏师傅操纵一切,你或许会想此刻是自我意志在和渚薰对话吗,事实上一切皆有可能,我们不能直接否认任何事物。遇见我时的那些信件有让你感觉不自由吗?”

 

“那个……”

 

“没关系的,真嗣君这样也很可爱。”

 

“……薰君。”

 

“这不是单选题,如果这是真嗣君最后的不幸福的话,我有加快到达自由的办法哦。”然后他就不再说话。

 

他们沉默下来,静静的在半透明的光线中感受即将消逝的傍晚,星宿隐藏在盛大的黄昏里,所有天体都朝着一个方向行走,突然渚薰打破这种安静,他问,此时会有流星吗。

 

还没等碇真嗣回答,他就翻下天台的栏杆跳了下去,“pang”的一声,像一个沉闷的烟花,也像一颗流星划过傍晚高楼的所有楼层。

 

碇真嗣愣了一会,反应过来眼前已经没有渚薰,此刻也不是做梦。“薰君?”他往下看了一眼,红红的一片,楼层太高了,哪怕他把半个身子探出围栏也看不清晰。

 

“此时会有流星,薰君。”他说。

 

慢慢走下楼,中间夹杂着大楼外面行人的尖叫,是看见薰君了吗。下楼的路很陡很长很远,可能要走到永恒的尽头,等他下楼时,大概薰君已经死去已久了吧,但事实是等他下楼,除了渚薰外斗转星移不会为他停留,路上早已没有血肉模糊称得上尸体的存在,渚薰也没有为他停留。又是早晨,晨曦清除世间所有污秽,过路有三两行人,比之前多,讨论着三天前这里死了个人。

 

他在那个位置站了很久,脚酸了就蹲下来,蹲不住就躺下来,他蜷缩成一团,脸和带有砂砾的地面相接,摩擦的有些发痛,阳光将温度送给大地,大地又将温度送给他,像是薰君最后的体温,不够,还是太冷了。一想到薰的气息在这里铺开过,心里就前所未有的祥和安宁,最后他睡着了,被好心的路人报警以为是昏倒送回了家。

 

他在家里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门,老师知道渚薰死去的消息后给他批了假,同学们也来探望过安慰他。渚薰死了,他又想起从前的日出日落,夜晚的星星,双人联弹的钢琴,渚薰死了,那天天台盛着晚霞,下面偶尔有路过的行人,渚薰死了,像一滴水融进大海里,像一颗星星跃入星空,而他是燃烧的恒星旁边另一颗眩晕的行星。他除了发呆就是无所事事的翻看书房书架上的书,目光和思想在纸面一段段的文字上游移,在读到“如此说来他被抛弃了”时,现实与书中的境遇有超过一瞬间的重合。世界不止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为了我们杀死自己吧,他们还在命令道为了你自己杀死我们吧!说起来一瞬间有多久呢,这是我的决定吗,我该为此负责吗?

 

  太阳炎热,这是如同垂死之人一样的孤独,有人的死相血流如注,这是有羁绊之人永远无法享受到的自由。太恶心了,恶心和窒息反复涌上虚弱又躁动的躯体,在被空气中的尘埃溺死前,四周维持着寂静无声。光点欢笑着跳动溶进更大的光里,在眼前制造出亦真亦假的幻境。

 

“这个被抛弃的人;他回头凝视人世间……”

 

  在真空中仿佛有人呼喊道,你不带我走吗。若不是梦一场,你不带我走吗?

 

在这种近乎质问的幻想中,他又无端联想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第四幕,“我的爱情啊!我的生命啊!不,你不再是我的生命,而是我死亡中的爱情!”,紧接着是《戒严》的最后一幕,维克多丽雅哭着说任何人无权高兴死去。他后面就不在流泪了,因为在思想中维克多丽雅已经替他哭着了,一直到幕落。

 

一遍遍反复来回上演着薰君坠楼前说的话,他想起门口信箱里那个他打算前几天放学回来拆的包裹,打开门去看,它仍安然的躺在信箱里,他在外面就把它拆开,然后翻开讲义读起来。

 

……

 

……无花果树下的草丛里突然跳出一只雪白的兔子,看样子那里有个兔子洞。兔子向碇真嗣走去,过程中慢慢变成直立的走动,身上多了和他一样的短袖衬衫黑裤子的缩小版校服,兔子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绅士礼,爪子背到身后抓出一束盛开的蓝色花朵,……”这就是你想送给我的花吗,薰君。

 

“……

 

不多的潮湿血肉粘连着原本洁白的羽毛,莫名想起沼泽的触感。碇真嗣抬起手揉了一把眼睛,眼前再次清晰时看见那只鸟的血肉渐渐收拢回身体,像时间倒流,于是这只鸟变回最初的样子。心脏跳动,翅膀微颤,鸟站了起来,犹如睡醒了,然后更用力的扑动翅膀,告别般绕着他飞了一圈之后飞向更远的高天,可能是大海,可能是月亮。”他的心头开始绝望的燃烧起一种名为希冀的情感,驱使他手忙脚乱的拿出讲义里夹着的信封,打开,再拿出照片,照片上是那天黄昏的晚霞,这次有人物出现,是他们两个,碇真嗣和渚薰,背影在橘黄色的霞光中暧昧的靠得很近,背面还是熟悉的字体——请别露出这样的表情,真嗣君,我们还会再见的,那时我们就自由了。

 

这样啊,那就好。

 

“……渚薰先转过了头,他的眼神让他想说的干巴巴的话在未说出口前卡在了喉咙里。一句梦呓般的话,仿佛是别人借他之口说出:“第三章的时候会有人死去。”薰君也知道自己的死期吗,就像某位救赎的神子一样,历史又走到了午夜,有人宣称人生来就是有罪的。渚薰这个名字代表着死者,代表着过量的精神集合体,代表着生命的另一半,花园里最初的神父摘下了蓝色花朵,但他依旧是待宰的羔羊。晕开的面孔在生生死死里变得模糊,永恒的灵魂可以被豁免渡过冥河吗,在数不清子子孙孙的未来里,他们正在靠拢。每个人都在异口同声地说,我相信你,只因为这是荒诞的。

 

他又细细的将剩下的文字看完,这不是他的渚薰,他也是不是文中的碇真嗣,但他们都是渚薰和碇真嗣,这是不会错的。他把三份讲义和照片小心收进一个空的铁质饼干盒,放在书架的顶层,然后转身去准备明天上课要用的东西。

 

沙漏里流淌的沙子可以改变一切,同学们从最开始小心翼翼维护一个瓷瓶的架势刻意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到彻底遗忘,渚薰留下的痕迹和他本人一起蒸发在日复一日循环的吐息中。在一次他以渚薰为例提起班里转学生的相关手续时,冬二不解的看着他,“转学生?”

 

你不记得了吗,白头发,高瘦的骨架,好像什么都会。

 

“碇你睡糊涂了吧,我们是说过转学生的事,但他不是一个月后才来吗?”

 

于是他明白了,开始等候一个月后世界送给他名为重逢的礼物。无期限的等待是会使人陷入无望的地狱的,但倘若设立一个可以到达的期限,就连日子也不会变得难熬,这次他谦卑的受惠于命运的规划,对现在来说未卜先知的记忆中,存放着无穷无尽渚薰的影子。要忍耐,要等待,直到太阳又一次落下,升起,就能见到真正闪着光芒的原型。

 

这些之后的事我可以确保没有出现在任何讲义或者书中,他们出生和相遇所承担的命运和责任已经终结了,简而言之,他们自由了,以下只是我空口呓语的猜测。我们能观测的一切结束时,他们的身形不会回归尘土,他们扎根新世界的根永远生长,乐曲中的飞鸟重新歌唱,不老泉的泉水永不枯竭。

 

一月后,老师站在讲台介绍身边的男生,“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渚薰径直走到碇真嗣身边坐下,他自然地打招呼:“在等我吗?”

 

嗯,等很久了。


 Chapter6——das Ding an sich和das Ding für mich


休息日,不用上班,碇真嗣窝在家里的沙发上一边带着耳机听歌一边看书,门铃响了,“薰君?”

 

渚薰临时公司有事出去加了个班,说是很快回来,可是才刚出门不久吧,想起恋人出门前黏黏糊糊的样子他耳根微红,是忘带东西了吗?他等了一会没有回应也听不见开门的声音,但刚刚清脆的铃响一定不是幻觉,他把书放下去玄关看看情况。

 

打开门发现空无一人,只是门前的地毯上放着一本不算厚的册子,封面上写着Onirii ’s world。他又奇怪的四下张望了几眼后拿着册子走回沙发,翻开第一页就是自己的名字,他慢慢看下去。

 

渚薰回来时发现他眉头紧锁的翻阅着一本册子,“真嗣君,怎么了?”

 

“最后一页书里的薰君死了。”

 

他诧异了一下然后恍然道:“那个啊,不用在意的。”

 

碇真嗣脸上的表情还是略显困惑,迟疑了一下问他:“这些、我们,是镜子还是影子呢?”


“真嗣君,人是注定要受自由之苦吗,”渚薰的双眼凝视着他的,像两块闪着惑人的光的红宝石。他笑着说:“无法确定是否是自由意志在对话的话,有一件事不是可以确定的吗。真嗣君,我们相爱就够了,我们因此是存在的。”

  

 ——完(可能会写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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